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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六朝燕歌行】第二十八集 夺舍重生(1-4)作者:紫狂&弄玉

2023-12-24 10:14:34


第一章 烟尘四起 
长安。晋康坊。 
夜深如墨,雪落无声。朱红色的寺庙门前,一名身量不高,却为精悍的汉子手持火把,松脂在暗红色的火焰中“哔剥”作响。 
他身後停着一辆马车,一名面带青斑的兽蛮巨汉护在车旁,他胸前裹着厚厚的皮甲,肩扛长枪,粗大凶狞的鼻孔中喷出柱状的白雾。 
火光闪动间,鹅毛般的大雪缓缓飘下,贾文和立在车前,青色的衣衫上落了一层薄雪。 
终于,“吱哑”声响,寺门洞开,几名红袍赤膊的沙弥躬身施礼。 
贾文和振了振衣袖,举步踏入门内。头顶漆黑的匾额上,“敕造大慈恩寺”几个斗大的金字,被火把映得熠熠生辉。 
还有一个多时辰才是早课,此时寺内积雪满庭,尚未打扫。沙弥领着客人穿过长廊,越过重重殿宇,一路来到大雁塔下。 
沙弥在塔前止步,恭请客人入内,却拦住了吴三桂和青面兽。吴三桂刚要发怒,贾文和摆了摆手,从容踏入塔内。 
大雁塔内,数以千计的长明灯星罗棋布,光焰如海。释特昧普高坐莲台,头顶金色螺髻,身披金色袈裟,双掌合什,竖在胸前,手腕上垂着一串金灿灿的佛珠,双目犹如无底的渊潭,深邃而又幽暗。 
贾文和在莲台前站定,仔细看着这位蕃密法王,良久开口道:“一颗琉璃天珠,李郡王想要,帛氏也想要。特大师受帛氏襄助多年,却不料竟弃帛氏,而为博陆郡王虎口夺食。” 
一股逼人的气势如同山岳般覆压而来,释特昧普雄浑中带着一丝暴戾的声音仿佛从天而降,震得塔中嗡嗡作响。 
“佛曰,不得妄语!” 
贾文和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,“帛天君僻居晴州一隅,以财贾牵制天下,纵然特大师有三宝加持,岂能无惧?” 
释特昧普洪声道:“琉璃天珠乃佛门至宝,唯有缘者得之。谁失谁得,皆我佛缘法,与本法王何幹?” 
“岂能与大师无关?”贾文和道:“贾某原本以为,与李郡王勾结的乃是观海,直到昨日方知,乃是特大师。” 
释特昧普道:“你有何凭据?” 
“一来大师雄心万丈,非观海可望项背。二来当日大师示好我家主公,未免太过刻意。” 
释特昧普冷哼一声,“向你家主公示好?荒唐此言!” 
“当日我家主公身为佛门公敌,又误入大师塔中,已是砧上鱼肉,为何事到临头,大师反却收手定约?” 
释特昧普傲然不应。 
贾文和道:“因为特大师深知,我家主公所谓的佛门之敌名不符实,充其量不过十方丛林之敌。大师胸怀大志,自然见猎心喜。” 
“阿弥陀佛。”释特昧普冷冰冰道:“大乘诸宗受十方丛林伪僧所惑,佛已非佛,法亦非法。佛门真谛,唯我蕃密。” 
“只可惜,特大师屈居大孚灵鹫寺之下,苦心孤诣维系蕃密一系多年,时至今日,法王之号,仍只能自称,却是观海得帛氏青眼有加,後来居上。” 
释特昧普双目精光大盛,仿佛利矢一般,直透人心。 
贾文和径自说道:“狡兔尚且三窟,大师智慧广大如海,当知帛氏不可持,而博陆郡王残阉之人,居心诡诈,更不足持。” 
释特昧普从莲台上微微俯下身,沉声道:“你要说什么?” 
“我主舞阳侯程氏,才称天纵,福德双至,乃天命所归,气运所鍾。”贾文和道:“兼且仁厚爱人,善始善终。贾某不才,敢请大师助我家主公一臂之力,共襄大业。” 
“共襄大业?” 
“大师可知,今日出了何事?” 
“城中万鐘齐鸣,本法王焉能不知?” 
“大师可知,今日入宫的是哪位亲王?” 
释特昧普抬起下巴,“江王李炎。” 
“大师可知,为何会是江王?” 
释特昧普沉默不语,眉头拧成“川”字。 
“大师想必知道,唐皇驾崩,诸王尽皆托庇于太真公主府内。宫中来使,诸王惶惧,正是太真公主一言而决,力推江王身登大宝。” 
贾文和侃侃言道:“大师当知,我家主公与太真公主情投意合,不日便将大婚,吾主身为汉国辅政,公主则为唐皇倚仗,汉唐之威仪,兼为一家。观方今之世,帛天君寿数已尽,李博陆如冢中枯骨,唯有我家主公,如日之升,有日月同辉,天地交泰之兆。当日又与大师一见如故,相谈甚欢,私下更是对大师推崇备至,称大师雄才大略,能为人所不能,福慧双修,术法通神,堪为当世佛门第一人。” 
听闻程侯私底下对自己如此推崇,释特昧普顿时昂然矫首,气势大振。 
贾文和面不改色地说道:“窥基号称国师,名震唐国,究其根底,不过是替先皇出家,贪天之功而已。其人根器顽钝,三毒缠身,纵然皓首穷经,仍难消执念,自当逃不过特大师给他设下的因果。” 
释特昧普面露喜色,他左掌平托,右掌重重一击,发出金石之音,“善!窥基只知诵经,却不知我密宗以咒代经,方为大道!便是日诵佛经三千谒,不及密宗一句咒!” 
“大师术法玄奥,昨日既然出手,窥基自然难逃法网。如今在下尚有一事难解,还请大师解惑。” 
“且说来!” 
“在下观大乘经卷,并无夺舍之语,所谓天珠,更无文字所记。敢问大师,所谓夺舍,究竟是何秘法?” 
“天珠乃我蕃密之谓,夺舍更是蕃密颇瓦秘法。非有大福缘,大成就者,难得圆满。” 
“以大师之见,李郡王若是夺舍,当有几分把握?” 
“若无上师加持……”释特昧普森然一笑,“半分也无。” 
贾文和目光微微一缩,“大师果然智珠在握。” 
“阿弥陀佛。”释特昧普傲然道:“佛法精深玄微,妙法无穷。我蕃密乃佛门正谛,传承最重者,唯有上师。” 
“再敢问大师,当今佛门之首,沮渠大师又当如何?” 
释特昧普冷笑道:“波旬之徒,渎佛之辈,沙门伪僧!” 
贾文和抚掌道:“果然与我家主公所见略同。贾某唐突,再请问大师,帛氏又当如何?” 
“名利之囚,虚妄之人!” 
释特昧普正说得快意,却见贾文和拱手一举,“告辞。”说罢转身便走。 
释特昧普傲态僵在脸上,眼看贾文和就要出塔,顾不得自己的法王尊仪,扬声唤道:“且止步!” 
贾文和头也不回地说道:“大师神通广大,想必不惧轮回,此番便是毁去金身,法体破碎,亦可往生极乐。”说着一甩衣袖,扬长而去。 
释特昧普脸色数变,忽然腾身而起,驾着一道金光,挡在贾文和身前。 
不待他开口,贾文和便道:“帛十三已至城中。” 
释特昧普面容抽搐了一下,眯起眼睛道:“帛氏要出手?” 
贾文和道:“帛十三今日入城,便与我家主公密会,并未知会他人。” 
释特昧普目光闪烁,且喜且惧,半晌才压低声音道:“帛九?” 
“大师果真不怕琉璃天珠引来帛氏动怒?” 
释特昧普目露厉声,却不言语。 
贾文和淡淡道:“大师若想脱身,只管将此事推在帛九身上便是。” 
释特昧普深吸了一口气,“万一?” 
“没有万一。”贾文和道:“死人是不会开口的。” 
释特昧普重重喘了口粗气,“观海?” 
“世间已有法王,岂能再有活佛?” 
释特昧普盯着贾文和,身上的金光闪动起来,“当真?” 
“福缘已至,还请大师自行抉择。” 
释特昧普沉默片刻,然後一手拢在口边,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:“只要你们能除掉帛九和观海,夺舍之事……” 
他贴在贾文和耳边,低声耳语,“尽可放心。” 
贾文和微微颔首,“善。” 
大慈恩寺。三藏院。 
木制的经楼内堆满经卷,书案上燃着一支檀香,旁边还放着一卷未译完的经文。 
观海立在窗前,远远望着释特昧普下了雁塔,亲自将客人送出寺门,然後气宇轩昂地挥手作别。 
直到那位蕃密金身法王重新登上雁塔,在长明灯的簇拥下升座修行,观海才回过身。 
书案对面是一名高鼻鬈髮的胡人,深陷的眼窝在烛光下幽幽闪着寒光,神情阴鸷,正是久居长安的胡商,广源行在唐国的执事苏沙。 
观海在蒲团上坐定,一手扯起衣袖,一手拿起案上的朱笔,对照着狭长的贝叶经,一字一字推敲译文。 
“观海大师,”苏沙终于沉不住气,开口道:“十三爷已经入城,还收容了行里逃出去的叛徒李宏。” 
“唔。” 
苏沙忍不住道:“九爷那边,到底是个什么章程?” 
观海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九爷那边没有说。” 
“还联络不上九爷吗?”苏沙皱眉道:“十三爷行事向来霸道,这回被总行调去接管十九爷的生意,却推三阻四,不肯去占城,偏偏来了长安,分明是盯上了九爷手里的唐国生意。” 
“那又如何?”观海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总行里自有章程,总不能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?” 
“万一那颗琉璃天珠真落到他手上呢?”苏沙道:“我听说……” 
“那也是他的缘法。”观海道:“阿弥陀佛,强求不来。” 
苏沙摊开双手,“虽然在唐国住了几十年,我还是搞不懂你们。一颗琉璃天珠能讨好帛老爷子,为什么九爷和十九爷都不肯出力去争呢?” 
观海笔锋停顿了一下,然後抬起眼睛,“你哪里看出来他们没有出力?” 
“我们烧了延福寺,知道那颗琉璃天珠是假的。可为什么不把信永那个光头抓起来,逼问是不是他隐藏了天珠?李辅国郡王得了琉璃天珠要夺舍,为什么九爷没有出面,强行夺回琉璃天珠?” 
“也许用琉璃天珠夺舍本身就是假的呢?” 
“找到琉璃天珠,是总行下的令。分辨真假不应该是我们做的,我们只需要不择手段找到它,不计代价拿到它,把它奉献给我们尊敬的主人,而不是由我们决定去不去做。” 
观海叹道:“苏施主,你是一个优秀的执事,也许当初九爷应该派你去太泉古阵,而不是严森垒和庞白鸿那两个废物。” 
苏沙一手按在胸口,“我们西域商人不远万里经商为业,将信誉看得比生命更可宝贵,都是最忠诚的执业者。” 
观海微微一笑,“就和蒲海雲一样吗?” 
“他曾经是十九爷忠诚的助手,如今是十三爷最忠实的仆人。这都是遵从总行的安排,我不认为这是不名誉的行为。” 
“好吧。但忠诚的仆人不应该质疑主人。” 
苏沙不安地摸了摸鬍鬚,“我想,九爷会原谅我出于忠诚的无心冒犯。” 
“你的质疑我会转告九爷,是否合理由他来判断。” 
苏沙瞳孔收缩了一下,他微微躬身,然後直起腰,赞叹道:“这是一座伟大的寺庙,而大师是一位伟大的僧侣。希望大师允许我捐献一笔钱铢,以表达我对佛祖的尊敬。” 
观海双手合什,“阿弥陀佛,愿佛祖庇佑你。” 
苏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,“那么我先告辞了。如果有九爷的消息,请务必通知我。” 
经楼内安静下来。 
观海抄起朱砂笔,在白麻纸上工整写下经文: 
“法欲灭时,五逆浊世,魔道兴盛,魔作沙门,坏乱吾道……” 
“……如是之后,数千万岁,弥勒当下世间作佛,天下泰平,毒气消除,雨润和适,五谷滋茂,树木长大,人长八丈,皆寿八万四千岁,众生得度,不可称计。” 
大宁坊。 
驻守的天策府将领带着坊丁,将几名内侍挡在坊门外,任他们如何叫嚣都不允许通行。 
一辆轻车冒雪冲风疾驰而来,那将领远远看到,便抬起手,示意坊丁放行。 
内侍见状大怒,有人上前推开坐骑,却被那将领反手一个嘴巴,打得横躺在地,接着以冲犯宵禁的名义绑在树上。剩下的内侍一轰而散,还有人一边跑,一边不甘心的放狠话,叫嚣来日要如何如何。 
那将领也不惯着他,直接挽弓搭箭,一箭射穿那内侍的大腿,任他在雪中哀嚎。 
马车在宽阔的长街上疾驰而过,车前一面“舞阳程侯”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。郑宾挥起马鞭,不住在空中虚击,催促驭马狂奔。吴三桂迈开大步,紧贴着车轮,寸步不离。最後面的青面兽扛着长枪,粗壮的双腿疾如健马。 
上清观大门敞开,观中灯火正亮。听到车马声,一名道人出门张望,看到车前的旗号,不禁错愕。 
“赵归真赵炼师可在?”吴三桂高声道:“程侯门下特来拜会!” 
那道人奔回观中报信。片刻後,马车长驱入观,长青宗的赵归真、太乙真宗的谭长元等人闻讯而出,降阶相迎。 
贾文和下了马车,一眼扫过场中,然後微微颌首,“甚好甚好,倒还有几位仙师在此。” 
赵归真伤势未癒,此时被两名道僮扶着,一边咳嗽,一边说道:“咳咳,不知先生所来……咳咳……” 
贾文和抬手往四面一指,“满城佛寺都在鸣鐘,炼师身为道门翘楚,安能不知?” 
“咳咳……贫道方才已然得知。只是先生……” 
“先皇大行,新皇登基在即,如此非常之时,敢问炼师,诸位道长为何还在观中?” 
赵归真刚要张口,忽然一阵猛咳,脸色憋得铁青。 
谭长元在旁道:“我等尚未奉诏。” 
“左街功德使,大慈恩寺新任主持,特昧普大师已动身入宫。” 
赵归真的咳嗽声仿佛被利剪截断一样,戛然而止。 
贾文和紧接着说道:“江王已在宫中。” 
谭长元失声道:“为何是江王?” 
贾文和揖手一礼,“此时公主也已然启驾入宫。在下特来知会一声,言尽于此,告辞。” 
“先生留步!”赵归真脸色时青时白,强撑着上前道:“太真公主乃我道门护道人,不知有何吩咐?” 
贾文和仰天一笑,“哪里有什么吩咐?又何必吩咐?如今窥基伏诛,佛门震荡,尚且跃踊向前。诸位道长世受恩遇,与其坐守观中,何不砥砺前行?时也运也,消涨之势,只在诸位道长一念之间。” 
谭长元迟疑道:“可有公主口谕?” 
贾文和拂袖而去。 
“先生且慢!”赵归真叫道:“贫道这便入宫。” 
十六王宅。太真公主府。 
黄衫黑带的使者从大明宫中不停驰出,车骑相连,灯火相望,络绎不绝地赶往十六王宅。 
夜色越来越深,使者反而越来越多。起初还带着赐物安抚诸王,到後来则是手捧圣谕,众口一辞催促留在府中的亲王即刻入宫。 
公主殿下嫌这些内侍聒噪,打扰了自家安寝,把他们统统撵到院子外面,任凭他们怎么诉苦求告,一概不理。 
坊内的人马嘈杂声不断传来,聚集在公主府中的诸王几乎无人入眠。支系稍远的还好些,近支如绛王李悟、安王李溶等人,难免惶惧,唯恐宫中一道诏书,将自己送上黄泉路。 
但话说回来,留在此处的都已经是亲王了,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,刀子落在谁脑袋上都不奇怪。一片惶恐中,唯独陈王李成美伤感与爱妾别离,借酒消愁之下,这会儿喝得大醉,连靴子都没脱,便和衣倒在卧榻上,睡得正熟。 
正殿内,几名侍女围成一圈,拿着金灿灿的明光铠,披挂在公主殿下的绣裙外。 
杨玉环娇靥生寒,一名身材丰腴高挑的艳女跪在她面前,“婢子回了宣平坊家中,才知道主子不在,家中无人。听了童副使的指点,才来寻公主。” 
“你们不是两个吗?还有一个呢?” 
蛇夫人道:“罂奴她……身子有些不妥。” 
“你家主子已经入宫了,”杨玉环没有追问,径自说道:“赵氏姊妹去了天策府,其余都在安乐府中。既然你们回来了,便去那边照应。” 
蛇夫人道:“奴婢愿与公主一起。” 
“不行。”杨玉环一口回绝,“别那么急着找你主子,那边缺人呢。” 
蛇夫人只好应下,“是。” 
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,“太皇太后懿旨!命公主殿下,及诸王皆往宫中,不得有误!钦此!” 
杨玉环喝道:“高智商!” 
已经有了圆球雏形的小胖子立刻跳出来,“小的在!” 
“去!揍他!”杨玉环火冒三丈,“敢吵得本公主睡不着觉,去把他屁股打烂!往後半个月他就不用睡了!” 
“得令!” 
高智商竖起拇指,往肩後一挑,“小吕子,跟哥走一趟。” 
吕奉先兴高采烈,“好啊!这回我先打!” 
两人兴冲冲出了殿门,只见庭间黑鸦鸦一片,府中所有的家丁、护卫都被召集起来,不声不响地备好了兵刃,倚马待命。为首的除了南霁雲,还有几名面生的将领,都是天策府的教官,此时静悄悄扶刀而立。 
大明宫。护国天王寺。 
尸陀林主的颅骨片片化为虚无,再无痕迹。 
“嗒”,一颗细小的物体凭空掉落在地。 
程宗扬刀尖一挑,一块乌黑的小石子落在掌心,只有指尖大小,形如心臓。 
吕雉伸头看来,“舍利?” 
“一个入魔的妖僧,能有什么舍利?何况还是黑的。” 
程宗扬摸出一隻荷包,将小石子收进去。毕竟是窥基最後的遗留,万一是什么凶物,扔在这里说不定会害人,不如找个地方埋了。 
收起荷包,程宗扬望着庭中的庵堂,心下不禁踌躇。 
那座庵堂看上去极新,金黄的琉璃瓦,朱红的堂柱,还有铺地的青砖,就像水洗过一样鲜亮。但如果自己没记错,此处之前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庵堂。就算李辅国再有能耐,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凭空建成这样一座寺庙。 
李老太监竟然是隐藏极深的李喇嘛,让程宗扬有种玩笑变成现实的荒诞感。李辅国多年大权在握,知道他底细的同辈人几乎都死光了,平日里又深居简出,高深莫测,但现在想来,赫赫有名的“六道神目”,就透露出一丝蹊跷。 
以六道轮回为名,显然与佛门关系匪浅,但他在此道浸淫如此之深,只怕没有人能想到。 
在程宗扬看来,蕃密只有四个字:不堪入目。 
蕃密号称佛门正脉,但鬼蜮伎俩层出不穷,所作所为各种突破下限,生生将慈悲为怀的佛门搞得邪魔肆虐,鬼气森森,还反过来嘲笑讲究悲悯的大乘诸宗不懂佛门真谛。 
更扯的是蕃密与天竺佛门的关系更紧密,天竺佛门被本土的轮回教侵蚀,外道横行,大乘式微,由显入密俨然成为天竺佛门正统。相比之下,关系更远的唐国大乘诸宗在密宗面前底气全无,丝毫不敢指斥其非,还屡屡为之辩护。 
窥基转修蕃密绝非孤例,而是整个唐国佛门都已经出现显密融合的潮流,不仅青龙寺光明正大地传承密宗,就连历代唐皇多次光临的法门寺都出现了密宗曼荼罗的踪迹。不然释特昧普这位蕃密法王也不可能一呼百应,轻易便占据大慈恩寺,而没有任何显宗高僧出面阻止。 
“汪!”庵堂内突兀地响起一声犬吠。 
吕雉足尖一点,轻盈飞起,想飞到庵堂上方观望。 
程宗扬一把拽住她,“让你动了吗?站後边去!” 
程宗扬大氅早没了,外衣此时也破碎不堪,他索性扯下外衣,只留了白色的中衣,然後将随身的物品整理了一番,该带上的带上,多余的香囊、玉佩等物,全丢在雪中。 
整理完毕,程宗扬抓了把雪,擦去手上和脸上的血迹,长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,然後拔步上前,一脚踹开庵门。 
“呯!”庵门洞开,只见堂内放着一盏孤灯,一隻蒲团,还有一隻悬在梁下的铁笼。 
程宗扬一眼扫过,只见小贱狗被铁链一圈圈缠得跟麻团一样,吊在铁笼内,嘴上还栓了一隻笼头,将它嘴巴牢牢箍住。 
程宗扬上下打量一番,“我说你怎么半晌才叫一声。这可是个好东西,以後就给你戴着。” 
雪雪朝他怒目而视,拼命呲牙咧嘴,将笼头一点一点撑开。 
程宗扬仔细看了一遍,然後右手一紧,“嗡”的一声,放出镭射宝刀,抬腕往铁笼劈去。 
粗如儿臂的铁栅被一斩而断,刀锋紧贴着雪雪的脑门,几乎将它脑袋削掉。吊在半空的小贱狗吓得浑身的白毛都为之收紧,一动也不敢动。紧接着它白毛炸开,愈发愤怒地瞪了过来,唁唁作吠。 
程宗扬笑眯眯举起刀,比了个竖劈的招式。 
小贱狗立刻收起怒色,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。它被铁链缠得团子一样,万一主人一刀下来,把铁链连自己劈成两半,找谁说理呢? 
程宗扬举刀劈下,突然一道白光闪过,整个庵堂蓦然亮了起来,光明刺目。 
眼前充斥着白光,紧接着身体一轻,整个人似乎飘浮在虚空中。 
程宗扬只来得及一把抓住吕雉的手腕,便随着白光消失不见。 
“呯”的一声,洞开的庵门随即合紧。 
第二章 大厦将倾 
大明宫。紫宸殿。 
李炎支颐靠在榻上,半梦半醒间,忽然一个激零,坐直身体,“谁?” 
“是奴才。”高力士像气球一样从门缝里挤进来。 
李炎左右看了看,没找到那个令人放心的身影,不由有些紧张。 
“卫公呢?” 
“卫公方才出去了,”高力士道:“临行前吩咐,请殿下留在殿中。” 
“所为何事?” 
“外面的内侍有些骚动,卫公说,他去见过李郡王当面,便即回来。” 
李炎心头立刻提了起来,宫中的内侍一向势大,擅行废立也不是一回两回,即便有卫公在,能不能挡住掌控神策军的宦官,尚未可知,何况又离开此处。 
不会是调虎离山吧? 
李炎不安地摸了摸袖中的短刀,一边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夜色。 
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了。自己不像是一个等待登基的君王,而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,在华丽的囹圄中度日如年,时时刻刻都在煎熬。 
“殿下,”高力士压低声音道:“公主派人来了。” 
“快请!” 
一名宫人打扮的女子进来,“民女拜见殿下。” 
李炎道:“是姑姑派你来的?” 
黎锦香拿出一隻玉佩,示意了一下。 
李炎顿时鬆了口气,“姑姑可还安好?有什么话要交待吗?” 
黎锦香道:“公主担心殿下安危,让民女前来探望。先帝驾崩,殿下入宫之事已经传布四方。公主说,请江王殿下放心,只待天明之後,百官朝拜,便大局已定。” 
“让姑姑费心了。”李炎说着,却见她身後跟进来一名长脸汉子。 
那汉子穿着翊卫的军服,看起来三十来岁,却没有戴冠,而是不伦不类地扎了个江湖游侠的英雄巾,他神情慌张,双手微微抖动,身後还背着一杆长枪。 
李炎刚放下的心顿时悬起,下意识地握住刀柄。 
黎锦香轻咳一声,“还不拜见江王殿下?” 
长脸汉子屈膝行礼,“铛”的一声,却是背後的长枪磕到地面,他手忙脚乱地扯下长枪,丢到一边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末将,周……周飞,拜见大……大王。” 
黎锦香道:“这是拙夫,如今在翊府担任中郎将,前来护驾。” 
李炎怔了一下,旋即大喜。自己深陷宫中,周围尽是些如狼似虎的宦官,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卫公,但天策府总共才几个人?而且在宦官多年打压下,天策府在朝廷中的地位早已边缘化,远不及北司权势滔天。 
十六卫虽然也是空壳,但翊卫担任宫禁的守卫,人马尚在,能得到翊卫的效忠,不仅多了一份倚仗,也免得让天策府孤木难支。 
李炎笑道:“原来是周将军,果然一表人材,英雄了得。” 
周飞脸色涨红,能够踏入大唐的皇宫大殿,被即将登基的皇帝亲口嘉奖,这一刻的荣耀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梦想,不由得五内俱沸,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,英雄巾下冒出袅袅白气。 
他嘶哑着嗓子道:“愿为大王效死!” 
“好!”李炎起身,亲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周卿护驾之功,本王记下了。且在……” 
李炎本想让周飞且在卫公麾下听令,但旋即想起卫公不在,于是道:“便留在此处,守护本王左右。” 
周飞一头磕下,“呯”的一声,坚如铁石的金砖被磕碎一角。 
“救命啊!啊——” 
凄厉的惨叫声劃破夜色,接着戛然而止。 
高智商用麻绳勒住那内侍的嘴巴,利落地在脑後打了个结,然後将另一端往树上一抛,随便从旁边点了两个人,“就你们了,使劲儿拽!快点!” 
两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拿住麻绳,一名内侍见势不妙,劝道:“小官人,使不得啊,这是宫里来传旨意的天使……哎哟!” 
高智商一脚把他踹倒,“传你娘的旨,天你娘的使!打的就是你这种不长眼的!小吕子,给我上!” 
一个面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猛虎般扑上来,扯起麻绳,三两下将那内侍捆成一团,勒嘴反绑,如法炮制。 
“让让!让让!大伙都让让!”高智商把一根马鞭递吕奉先,“吊起来,好生打!” 
周围各种品秩的宦官都瞠目结舌,眼看着两名同行被吊在树下,像上钩的鲫鱼一样扭动着,拼命挣扎。 
“啪!” 
一鞭子下去,厚厚的锦服像被刀切一样绽开,那内侍双目猛然突起,口中发出“呜呜”惨叫。紧接着又一鞭,这下连惨叫声都被堵了回去,只剩倒吸气了。 
“都给我仔细看着!” 
高智商指着那两个被吊在树下的倒霉蛋,气焰嚣张地叫道:“敢打扰公主休息,就是这样的下场!” 
“啪!啪!” 
鞭打声不绝于耳。每一鞭下去,都会卷起一大片衣物。没几鞭,那两名内侍的锦服就被打得稀烂,屁股上血痕交错,跟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,只有被鞭子抽中时,才像触电般,从喉中挤出一声哀鸣。 
那帮内侍一个个目瞪口呆。 
大伙儿哪儿见过这个?太监传诏时代表着皇权,如同皇帝的化身,无论亲王宰相,都要跪拜行礼,行止唯恐失礼。结果竟然被打了?还是当着众人的面,被吊起来打? 
知道太真公主蛮横,可哪儿有这么蛮横的?这可是口含天宪,代君行事的天使!这打的是太监的屁股吗?这是打皇上的脸啊! 
一众太监都被这一幕硬生生震住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俗话说,横的怕愣的,愣的怕不要命的。太真公主这妥妥是不要命啊。 
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,好太监就没有不长眼的。毕竟甘露之变刚过去没几天,有品秩的大太监都死了一堆,就算事後报复回去,也得先活下来再说。 
一片忐忑中,紧闭的府门轰然打开,几名天策府将领跨马而出,剽悍的身躯犹如天神,後面百余名护卫簇拥着红衣金甲的太真公主。 
公主坐骑旁,一名黑衣貂尾的太监尖声道:“李辅国假传圣旨,行谋逆事!太真公主奉诏讨逆!敢阻挡者,杀无赦!” 
中行说尖细的声音远远传开,周围的太监噤若寒蝉。满街唐国高阶宦官,竟然被一个汉国同行抢了风头。 
坊中的神策军见顶头上司各位公公都不敢作声,更不敢造次,只能目送着众人如风般往宫中驰去,然後一窝蜂地奔出去报信。 
眩晕感再次袭来,传送的阵法不知为何被触动,但这会儿顾不上寻根问底。程宗扬已经有了经验,牢牢抓住吕雉的手腕,免得传送到不同位置。 
仿佛只是一刹那,身体斗然一沉,脚下已经触到实地。 
眼中似乎还残留着刺目的白光,两个呼吸之後,程宗扬慢慢睁开眼,只见两人置身于一片白皑皑的积雪广场中,光线黯淡,如同深夜。 
藉着微弱的雪光四面望去,能看到两侧是巨大的双层回廊,每一层都有三丈高,檐牙高啄,气势恢宏。正前方,一座高楼拔地而起,犹如帝王般凌驾于回廊之上,雄伟壮阔。最顶上,舒展的屋檐宛如花瓣般卷起,使得整座楼宇庄重与沉浑之外,又多了几分别具匠心的精巧与华美。 
吕雉搂着他的手臂,悄声道:“我们这是到了何处?” 
程宗扬昂头望着前方,脑中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楼阁不断印证,终于得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答案—— 
“这是……花萼相辉楼?” 
“花萼相辉楼?”吕雉道:“那不是在兴庆宫吗?而且……” 
曾经的花萼相辉楼与勤政务本楼,是玄宗皇帝常居的南内,大唐当之无愧的政治核心。但两座楼宇连同整座兴庆宫都早已在草匪之乱中化为废墟,甚至被摧毁得片瓦无存,连稍大些的残片都没有留下。 
若不是自己为了寻找卓美人儿,仔细勘查过花萼楼遗留的残址,了解过它的大小、规模、结构、方位,也不会判断出眼前的建筑物,便是传闻中的花萼相辉楼。 
毕竟这座大唐极盛时名扬世间的天下第一楼,早已荡然无存,只留下遍地残破废墟,无人过问。 
然而此时,完整的花萼相辉楼却在眼前重新出现,而且和那座庵堂一样,宛如刚刚落成一般崭新。楼阁雕梁画栋,珠帘翠幕,美轮美奂,仿佛那座花萼楼留在历史长河中的影像,一切都保留在最完美的状态。 
可以容纳万人歌舞的广场覆盖着白雪,似乎这方天地与外面的长安城一样,同步经历着阴晴雨雪,四季轮回。 
看着面前空无人迹的雪地,程宗扬道:“我们也别踩。”说着拍了拍吕雉的翘臀,“飞过去。” 
吕雉鬆开他的手臂,轻轻一纵,跃起半人高,背後漆黑的羽翼蓦然张开。 
程宗扬腾身搂住她的纤腰,轻车熟路地攀到她娇躯上,“先飞到上面去看一看,小心些。” 
羽翼无声地挥动起来,两人迎风而起,掠过积雪的广场,往高楼飞去。 
花萼相辉楼只有三层,但高度超过十二丈,从上俯览,整座楼阁呈工字形,前後相接,飞檐层层叠叠,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。周围的回廊呈日字形,环绕四周,与主楼仿佛花萼相连,交相辉映。 
工字形正中,一点寒星般的灯火跃入眼帘。不待程宗扬吩咐,吕雉便收敛羽翼,轻鸿般翩然落下。 
那点灯火位于花萼相辉楼正中心的二层,前後上下都一片黑暗,唯有这一点孤灯萤火。 
程宗扬示意吕雉退後,一手攀住斗拱,往内看去。 
透过窗棂,只见一盏油灯孤零零放在地上。昏暗的灯光映出周围一片精美的图形,似乎是一张地毯。 
那张地毯五色罗列,无数精致的线条构织成一幅内圆外方的图案,其中充斥着纷纭繁复的细节。目光落在上面,便沿着连绵的线条,不由自主地探寻下去,直到没入灯光无法映照的黑暗中。 
再仔细看时,组成地毯的并非丝线,而是一粒粒的五彩沙砾,每一颗都似乎宝石一样,放射出鲜明的宝光。 
无数微尘般的沙砾构造出一方小世界,山海城池,花鸟树木,包罗万千,难以计数的细节仿佛蕴藏着海量信息,让人不知不觉沉湎其间…… 
程宗扬心头猛然一震,好不容易收回目光。 
这是……曼荼罗?坛城? 
再看下去,自己只怕就要迷失在那些繁复的细节中,无法自拔了。 
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,稳住心神,却忽然发现,面前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开启,自己与沙砾组成的图案之间再无阻隔,原本远在楼内的油灯光焰高炽,如同一轮烈日,高悬天际。 
程宗扬回过头,已经看不到吕雉的踪影。紧接着那片曼荼罗扩张开来,只觉眼前一花,自己已经置身于沙砾构织的坛城中。 
一道道细沙组成的线条拔地而起,变成一堵堵高不见顶的巨墙。细沙化为巨石,置身其中,自己就像一隻蚂蚁,甚至一粒尘埃般渺小。 
程宗扬伸手摸了摸巨石,触手温凉,带着金石般坚硬的质感。 
这处空间并非幻觉,而是实物。当然,也可能是一种更高明的幻觉,但自己的五感无法分辨,那幻觉和真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。 
墙体的高度让程宗扬失去了翻越的勇气,他环顾四周,看不到出口,只有自己立足处这条高墙间的甬道,前不见头,後不见尾。 
程宗扬双手握住狭长的刀柄,接着低喝一声,炽烈如火的九阳真气从丹田中升腾而起,然後一刀斩下。 
出乎他的意料,被斩中的墙体迸出一篷碎屑,那些碎屑飞溅着,绽放出宝石般的光泽,然後带着沙沙的轻响,掉落在地,良久才如同融化般消失不见。 
翻不过去,也砍不动,程宗扬只能迈步前行。 
四周是一成不变的景像,自己似乎在行进,又似乎只是原地踏步。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中,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仿佛都不存在。 
不知过了多久,高墙忽然消失,周围五彩的光华交织成一片鲜明却不耀眼的宝光,依稀能看到远处几株宝石为枝,珠玉为叶的妙法宝树高低错落。 
程宗扬长舒一口气,不管什么变化,也比没有变化要强。 
枝上一隻妙音鸟正在跳跃,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。周围佛光笼罩,一片祥和,仿佛传说中的琉璃净土,无垢无净,不染尘埃。 
程宗扬提刀向前,那隻妙音鸟偏头看来,紧接着振翅而起,刚离开树枝,妙音鸟颈中便伸出一隻恶鬼般人头,然後张口发出一声鬼啸。 
“轰”然一声巨响,伸出人头的妙音鸟带着狂风落在地上,已经变成一头高大的恶魔,它通体漆黑,躯体犹如铁铸,容貌狰狞醜恶,如同传说中的夜叉。 
它手中握着一柄利叉,张口嘶吼道:“妄入佛国!灭杀!” 
那夜叉形态凶狞可怖,声音却又尖又细,让程宗扬瞬间想起某个居心诡诈的死太监——李喇嘛! 
终于找到你了!果然是你装神弄鬼! 
程宗扬纵身而起,刀光疾闪而出。 
“砰!” 
尖叉竟然挡住了无坚不摧的镭射战刀,那夜叉双臂膨胀,虬结的肌肉像铁铸一样坚实。它叉尖拧住战刀,往前一挺,朝程宗扬胸颈刺来。 
程宗扬身形微沉,刀锋抵住尖叉,双足稳如磐石。 
程宗扬心下大定,这夜叉斗不过自己! 
窥基炼制的尸傀误打误撞祛除了生死根中的寒意,还带来大量精纯的死气,自己这会儿丹田中的真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,正值巅峰状态,对上任何一个六级都不虚。 
眼前的夜叉虽然凶悍,但撑死是五级,一旦自己施展……啊呸! 
都怪自己当初年轻不晓事,提着猪头拜错了庙门,跟武二那厮学了一手江湖上烂大街的五虎断门刀,出门在外都说不出口。 
平心而论,武二家传的五虎断门刀还真不算差,虽然招数猛一看有些粗浅,仔细一看……好吧,还不如猛一看呢,确实够粗又够糙。 
但话说回来,武二的刀法再粗,那也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。正因为粗浅,反倒更适合自己这种刚上路的初学者。 
只不过武二这师傅实在太水,教得稀烂不说,传道授业全靠殴打辱骂和人身攻击,想想都不堪回首。 
自己如今身边高手不少,也尝试过一些比较高明的刀法或者剑术。坦白说,以自己的资质和悟性,不下个七八十来年的苦功,根本吃不透其中的精妙之处,拿来对敌,还不如五虎断门刀合用。 
好在自己两门内功心法都是一等一的神功,真气运行极速,劲力更是刚猛,出招又快又狠,五虎断门刀再烂,凭借九阳神功和太一经,也能化腐朽为神奇。 
程宗扬一招虎落平阳,战刀斜引,卸去尖叉的力道,紧接着一招猛虎跳涧,抢到夜叉侧後方,回手一刀劈下。 
夜叉旋身竖起钢叉,“呯”的一声,叉尾楔入地面,叉身如同铁柱,重重格开刀锋。 
战刀“叮”的一声弹回,随即雷霆大作,不等夜叉出招,程宗扬便紧接着一招虎啸奔雷,银光闪烁的战刀贴着钢叉斜劈而下,从它的肩膀一直斩到胸口。 
血肉飞溅中,那夜叉头胸斜着断裂,堕落在地,随即尸骸冒出黑烟,伤口迅速腐烂,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。 
程宗扬收起刀,举目四顾,想看看吕小鸟是不是也跟着进了这处坛城,入目的情形却使他头皮一阵发麻,脸色猛然垮了下来。 
大明宫。太液池。 
程元振呆立在被烧去一角的精舍前,背後黏糊糊,满是冷汗。 
舍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,漆几上一盏油灯已经熄灭,灯下掉着一纸灰烬,除此之外,再无一物。 
一众内侍凑过来,一边往舍内张望,一边小心翼翼窥视他的表情。 
目光落在身上,宛如小刀割着肌肤,那些猜疑、讽刺、挖苦、嘲弄……的眼神,让程元振恨不得脚下脚下立时多个传送阵,把自己送到九幽黄泉。 
程元振心头气血滚沸,明知道这会儿要镇定自若,装也要装出胸有成竹的姿态,最好对众人解释一二,赶紧稳住人心,却怎么也张不开嘴。 
自己自许为王爷心腹,众人眼中王爷最放心最贴心的自己人,却在这要紧关头,被王爷当众摆了一道! 
自己多年来风里雨里,鞍前马後,在王爷身边任劳任怨,大事小事都处置得周全得当,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,王爷压根儿就没信过自己! 
自己为了王爷的夺舍大计,在岛上兢兢业业,出生入死,不惜背上谋逆的大罪和同僚们的猜忌,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内侍杀得乾乾净净,替王爷背了老大一隻黑锅,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只是枚弃子,拼死拼活,却只守了间空室。亏得自己这般出力卖命,临到了才知道自己只是个笑话…… 
更多的坏消息不断传来,被派去召集大臣入宫的太监突然发现,平常对他们来说压根儿不存在的宵禁,忽然间变成难以逾越的铁律,除了靠近大内的几处,其余被天策府将领控制的街道严禁通行。若是传旨还好,可现在皇上没了,众人传的郡王谕旨,人家根本不认。 
即使由神策军控制的几处,也艰难无比。也许是被前日的变故吓破了胆,听说要连夜入宫,倒有一多半大臣称病,剩下的也推三阻四,观望风色的嘴脸简直不要太明显。 
更让程元振发急的是,被困在西内苑的鱼朝恩非但没有束手就擒,反而由于风声传出,散布各处的神策军不少都驻足不前。毕竟鱼朝恩是神策军观军容使,神策军多年来的顶头上司,份量十足,王爷不出面,恐怕还真搞不定他。 
据说他的几个亲信已经跟神策军搭上线,纠集了一票人马,若是反过来跟神策军火拼,那真打成一团烂仗了。 
更可恨的是仇士良!那厮本来已经交了兵权,但接手的霍仙鸣、窦文场手下们到了军中,却指挥不动那些军汉,理由是兵符没了,大伙儿只能认脸,偏偏新来的不熟,只认仇士良的义子义孙。 
自己派人去跟仇士良商量,仇士良满口应诺,结果他的义子义孙到了军中,直接把自己的人甩到一边,理都不理。 
还有十六王宅的诸王,离大明宫近在咫尺,就是爬也爬到了,可到现在也没见一个,连派去传旨的手下不见回来。 
吊桥一阵“吱哑”乱响,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奔过来。 
程元振心头无名火起,回头见是自己认下的义子,才勉强按捺住,没声好气地问道:“何事?” 
“乾爹!” 
自己的乾儿子顾不得众人围观,满头是汗地挤过来,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:“对岸有叫嚷声。” 
程元振皱起眉头,“叫的什么?” 
乾儿子嗫嚅了一下,声音愈发小了,“是喊杀声……” 
程元振勃然大怒,尖声道:“谁!王爷在此,谁敢喊打喊杀?” 
“孩儿听着,像是太真公主……” 
程元振心跳几乎停了一拍,他怔了片刻,然後寒着脸道:“无妨!让杨公主直管叫去!待王爷出面……” 
忽然周围一阵吵闹,“快!快看!” 
“这雾怎么散了?!” 
雾气果然散开,秘阁中弥漫的黑雾迅速变得稀薄。 
太液池对岸,一位绝代佳人披挂着金光闪闪的明光铠,头上戴着一顶镶嵌红宝石的凤翅盔,披着一袭火红的披风,跨着一匹胭脂烈马,鞍左挂着斩马刀,鞍右架着一柄亮银叉,三股叉尖红如珊瑚。 
寒风卷着雪花从湖上扑面而来,火把在风中“呼呼”作响。时明时灭的火光下,杨玉环那张绝美的娇靥宛如白玉雕成,艳光四射。 
太真公主府的家将沿岸排开,冲着湖中高声叫嚷,声称太真公主前来向太皇太后请安,让岛上速速护送太皇太后出来,如若不然,公主一怒之下,定要这帮阉奴死无葬身之地。 
“一条船都没有?” 
“我都跑一圈了!”高智商一张胖脸湿漉漉的,不知是雪是汗,气喘吁吁地说道:“所有的船全都去了蓬莱岛,一条都没回来!这会儿连条筏子都没有。不过……” 
“你再大喘气,我砍死你!” 
“别别别!”高智商赶紧说道:“我沿岸跑了一圈,发现这会儿岸边已经上冻了。今晚天冷得邪乎,要是整个湖都冻住,不是就不用船了吗?” 
杨玉环恼道:“那要等到什么时候!” 
“光指望老天爷肯定不行,不过我以前在洛都,见过一个修道术的,玩的一手好冰法!一抬手,冰封千里!”高智商腆着脸道:“公主师娘,你不是跟道家宗门熟吗?找俩老道站这儿施法,把湖都冻上不就结了?” 
“瞎叫什么呢!”杨玉环喝斥一声,然後眼珠一转,吩咐一旁的随从,“去上清观,请赵归真赵仙师他们过来!” 
那随从刚要动身,便听到後面一阵叫嚷声,“让开!都让开!不长眼睛的东西!滚!” 
中行说黑衣貂帽,跨着黑马,一路喝骂开道。在他旁边,则是羽服鹤氅的徐君房。 
徐大仙师骑了一头驴,双手拢在袖中,宽大的衣袖内不时透出五彩的辉光,一派仙风道骨,犹如神仙。 
再往後,则是十余名道人,都是长安城内的道门高冠。为首的便是在对抗佛门妖僧时光荣负伤,至今还伤势未癒,神情惨淡的赵归真。 
“无量天尊。”道门诸人齐齐稽首。 
杨玉环一扯缰绳,策马迎了上来,展颜笑道:“你们来得倒巧。” 
赵归真道:“得知宫中妖祟作乱,我等同道愿效犬马之劳。” 
“没这回事!”杨玉环眼也不眨地说道:“太皇太后今日去岛上祈福,船被冻住,回不来。我们这会儿正来接太皇太后离岛。” 
赵归真心下会意,“原来如此,是贫道孟浪了。还请公主示下。” 
杨玉环手一指,“把湖面冻住!我们去岛上接人!” 
“公主有命,岂敢不从!” 
赵归真稽首一礼,几名道人一同出手,水波涌动的湖面浮现出白色的冰痕,接着迅速扩张。 
第三章 瓦砾齐鸣 
随着夜叉的嘶吼,无数恶鬼从四面八方钻出,乌雲般涌来,眼前的琉璃世界如同鬼域,瞬间变得鬼气森森。 
那些夜叉一个个鬼面魔躯,奔跑时疾如奔马,有些还长了四条手臂,两隻头颅,还有些甚至飞在空中,如风而行。 
与此同时,一道梵唱声从天而降,尖细的声音中毫无慈悲,反而充满了妖邪的气息。 
“嗡,南谟巴噶瓦德,桑尔瓦,嘟尔嘎得……” 
“吼!” 
“牟尼修达呢,闰恩杂雅,怛阿他嘎打雅……” 
“吼!” 
“阿尔哈得,桑雅桑,巴达雅,怛雅他,嗡……” 
“吼吼!” 
夜叉的咆哮嘶吼声与梵唱交织在一起,铺天盖地滚滚而来,令人肝胆心震。 
“噗!” 
程宗扬势如猛虎,战刀重重刺进一头夜叉的胸口,然後刀锋一搅,在它心口处搅出一个碗口大的血洞,破碎的心臓被刀锋带出,跳动着化为腐肉。 
刚刚从静止的时空中脱身,程宗扬就立刻陷入恶斗。无数夜叉从四面八方围杀过来,刀光飞舞间,程宗扬或挡或攻,脚下寸步不移,先守住要害,再伺机反杀。 
断肢与血肉不住飞起,第一轮交锋,最先扑来的五头夜叉便二死三伤。被斩杀的夜叉化为白骨,受伤的却像是不知痛楚和恐惧一样,即使臂断骨折,仍张开锯齿般的尖牙,试图扑上来嘶咬。 
一头夜叉从空中飞扑而至,程宗扬一招虎视鹰扬,纵身避开地上夜叉从背後刺来的长戟,腾身跃起丈许,镭射战刀拖着一道弧光,将那头飞行的天夜叉拦腰斩成两段。 
丹田气旋疾转,真气源源不绝。倾盆血雨中,程宗扬刀如游龙,绕身盘匝,将周围几头夜叉劈得肢断体残。 
“修达呢,修达呢,萨尔瓦,巴阿瓦……” 
“吼!吼!吼!” 
“巴修达呢,修底,巴修底,萨尔瓦,哥尔麻……” 
“吼!吼!吼吼!吼吼!” 
在梵唱声的驱使下,夜叉仿佛被鲜血吸引的鲨鱼一样,越聚越多,程宗扬被围在中间,从外面几乎看不到人影,只能看到夜叉层层叠叠地聚成一个圆丘,漆黑的背脊一重重叠起,密密麻麻不停涌动。 
忽然,一抹耀眼的光明从涌动的缝隙间迸射而出,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,无数夜叉被烈日般的刀光掀飞。 
程宗扬一招虎战八方,伴随着丹田七阳尽出,夺目的光球迸发出恐怖的高温和冲击力,将周遭数百头夜叉一举灭杀。 
断肢残骸雨点般洒落,程宗扬横刀在手,上身仅存的衣物彻底破碎,露出精壮的肌肉和遍体的血污。 
这是他踏入第六级通幽境之後,第一次完整施展出七阳。虽然远远不及师帅王哲在大草原上惊天动地的一击,但也足以自傲。 
这一击几乎耗尽丹田内积蓄的真气,但仅仅一个呼吸,真气便迅速回复,生死根渡来的生机源源不绝地转化成真元,枯竭的丹田真气滋长,片刻间便又神完气足。 
“阿瓦忍恩纳,巴修达那,耶娑哈……” 
邪异的梵唱声仍在空中回荡,但以程宗扬踏足处为圆点,周围只剩下堆叠的白骨,往远处还有些零星的夜叉,此时不是手足尽断,就是被九阳真气毁去半边肢体,只能在地上蠕动,再没有任何生灵能阻止他的脚步。 
程宗扬吹了声口哨,踏着尸骨穿过妙法宝树之林。 
不多时,一道高耸入雲的碧玉大门出现在眼前,门内宝光万道,如同仙境。大门右侧,刻着一列血红的字迹:除盖障院。 
身上的血污渐渐消失,破碎的衣物却无法复原。望着门侧的字迹,程宗扬握住刀柄,举步踏入。 
面前是一座无数宝石砌成的湖泊,七彩的宝光映在水面上,粼粼波光起伏不定,仿佛跳动着无数宝珠。 
湖畔生着一株七宝树,碧玉般的枝柯斜伸入水,枝上开着红宝石般的花朵。 
程宗扬不禁心生讽刺,夜叉当道,宝石为树,好一番门禁森严,荣华富贵的佛门盛景。如此穷奢极欲,信永那胖和尚来了也得写个服字。 
池中碧波荡漾,一双白美的玉手拨开水面,露出一张姣洁的面孔。 
啧啧,不仅有富贵,还有声色,李喇嘛的精神世界还够丰富的。只不过一个太监加和尚,要色幹嘛呢?浪着玩吗? 
那女子转了个身,曼妙的娇躯在水中仿佛白玉一样晶莹,竟然是一丝不挂。接着又有几名艳女浮出水面,她们在湖中嬉戏追逐,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,一边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岸上的不速之客,眉眼间充满诱惑。 
“来……来呀……” 
娇媚诱人的呢哝声在耳边响起,一名艳女仰起身,游鱼般游出水面,又钻入水底,两隻雪白丰隆的圆乳摇晃着,娇嫩的乳头从眼前一闪而逝,散发出红宝石般的光泽。 
接着她伸出一条水淋淋的手臂,攀着岸边的枝柯。 
“来呀……来呀……” 
艳女玉体半露,娇躯柔美的曲线半浸在水中,丰翘的雪臀在水中时隐时现,下面是雪白的粉腿和玉足。 
程宗扬提刀望着湖中,脸绷得紧紧的,没有丝毫表情。 
那些艳女目光中多了一丝幽怨,挑逗也愈发地奔放和大胆。她们先是揉乳抚臀,红唇发出销魂蚀骨的媚叫,然後在水中张开双腿,用指尖爱抚蜜穴,接着三三两两搂抱在一起,彼此亲吻爱抚。 
程宗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,脑中浮想联翩:什么时候把华清池包下来,拉上自己的女人,也来这么一场裸泳。无论杨妞儿还是潘姊儿,也不管雲大妞还是吕小鸟,月霜丹琉,飞燕合德,霓裳安乐……都让她们这样光着屁股游给自己看! 
欸!这个动作很好!够淫贱!可以让兰奴和萧奴学学。 
啧!这个姿势一看就是练过的,得让吕小鸟试试,到时给她开苞用得上。 
嚯!这个太粗暴了!潘姊儿肯定喜欢。 
还有这个一字马,杨妞儿那长腿用出来……惊艳啊! 
那些艳女焦急起来,妖媚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狞意。程宗扬吹了声口哨,转身就走。 
这点色诱算什么?自己有更好的!安全,听话,过瘾,还上档次! 
程宗扬心下感慨一声,也就是自己这种久经沙场,早已波澜不惊的百战之士了,换个阅历不够的,还不当场迷失,跳进池子里跟那些红粉骷髅寻死觅活? 
一名艳女从湖中飞出,双臂像是拥抱情郎一样往他背後拥去,柔荑般的玉手轻柔而又痴情。 
眼看就要拥到程宗扬的身体,她双手指尖猛然拉长,弹出乌黑的尖爪,抓向程宗扬的脖颈。 
一道刀光蓦然亮起,程宗扬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刀,将那艳女从头至胯劈成两半。 
两半玉体掉落在地,挣扎着化为一滩污血。 
身後传来“呜呜”的鬼哭声,那些艳女从湖中接连飞出,紧追不舍。 
程宗扬脚步不停,有靠近的就一刀斩杀。九阳神功诸邪辟易,再加上镭射战刀的电光雷霆,这些惑人心智的魇魔一触即灭,根本近不了身。 
一路穿过除盖障院,又一道高入雲霄的门户出现在眼前,门侧写着“金刚手院”。 
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踏入门内,身後的魇魔尖啸着散开,周围陡然一静。 
庭院内,一尊高大的石像巍然而立,它身披战甲,手握韦陀杆。只是战甲上的描金大半剥落,也不知道从哪个庙里挪来的金刚像,与周围遍是金玉珠宝的琉璃世界格格不入。 
随着程宗扬的接近,那具魔神金刚立刻有了反应,巨大的头颅一寸一寸扭转过来,石质的面孔幻化出青面獠牙,如同嗜血的凶魔。 
程宗扬握紧刀柄,这么大的东西,会不会是空心的?要是实心的,自己还怎么斗?一脚就把自己踩成渣了。如果…… 
眼看石像目光就要盯来,程宗扬心头忽然一动,逆转生死根,放出死气,消敛自身的气息。 
石像慢慢收回目光,双手拄着通天巨柱般的韦陀杆,身形渐渐缩小,青色的皮肤一点一点恢复岩石的质感。 
这是一具金刚石雕?有人出现,才会化出金刚威仪? 
奇怪…… 
程宗扬暗自忖度,如果这座曼荼罗坛城是李喇嘛的化身,映射出的应该是李喇嘛自身的修为。虽然不知道李喇嘛修为到底有多深,但起码应该比自己高。毕竟自己真实修为离六级巅峰还差得远,而李辅国横行多年,总不至于连六级巅峰都没有,七级也说不定。 
一开始出现的夜叉差不多有五级巅峰,能挨到六级的边。但後面出来的越来越弱,最後一批就像凑数一样,要不然也不会被自己一招清场。 
会不会是李辅国并没有把他的本体投射过来,自己所遇到的,仅仅是曼荼罗坛城本身的自行演化? 
程宗扬心下猜疑,一边无声地挪动脚步。 
那尊金刚静静矗立,已经完全石化。 
程宗扬足不停步,无惊无险地穿过金刚手院,随即看到又一道高耸的门户,门侧写着“中台八叶院”,门内雲雾缭绕,佛光闪耀。 
踏进门内,面前是一片宽约百步的广场。这里是曼荼罗坛城的中央所在,宝幢、开敷花王、无量寿、天鼓雷音四佛,分处四方。普贤、文殊、观音、弥勒四菩萨,分列四隅。如同八叶,环绕着中台大日如来的宝座。 
此时四方四隅的佛尊、菩萨,都是石质的具像,唯有中台的大日如来莲花宝座上浮现着一片琉璃般的净光,里面空无一物。莲花宝座左右两侧,各有一株看不出名目的宝树,翠绿的枝叶交连,树上垂下无数细如手指的血红藤蔓。 
程宗扬四面望去,周围四座门户,分别通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,除了自己所在南方,其余三处一片宁静,佛光普照之下,门户间升起朵朵寓意吉祥的雲团。除此之外,再没有一丝动静。 
程宗扬心头纳罕,这里已经是曼荼罗坛城的核心所在,自己一路走来,陆续遇到夜叉、魔女、金刚,这会儿摸到死太监的老巢,居然是空的? 
李喇嘛呢? 
哪儿去了? 
程宗扬仰首望去,头顶的天穹透出澄净的光泽,无雲无雾,一望无际。侧耳细听,四下寂无声息,似乎不存在任何生灵。 
这不会是个陷阱吧?死太监故意把自己困在这里,他好去夺舍? 
程宗扬目光落在中台的莲花宝座上。那隻莲花宝座高约三尺,舒展的莲花瓣如同刚摘下来一样栩栩如生,瓣尖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。中间碧绿的莲蓬上嵌着七颗莲子,周围是金色的莲蕊。莲花上方,那片明净的琉璃光泽缓缓流动,似乎亘古未变。 
旁边两棵宝树无花无果,枝下的藤蔓悬垂在空中,仿佛静止一样。 
程宗扬眯起眼睛,接着“嗤”的一声,战刀迸出一缕闪烁的弧光。 
不管死太监搞什么鬼,先劈了他的莲花宝座再说! 
说幹就幹,程宗扬真气贯满刀身,正要劈下,忽然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。 
程宗扬扭头望去,只见左侧的西方门户内,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破雲而出,剑气纵横间,将雲朵绞得粉碎。 
一名女子仗剑踏入庭院,她面具早已破碎,身上的衣物仿佛被烈火焚烧过,布满大大小小的焦痕和破洞,露出晶莹的香肌雪肤。胸口的衣襟破损大半,酥胸半袒,下面的长裙更是被火焰烧掉半边,露出一条修长雪白的美腿,正是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潘金莲。 
接着“叮”的一声震响,白霓裳从後倒飞而出,重重撞到潘金莲背上。 
白霓裳倒飞的力道极强,两女同时跌倒,雲鬓散乱,狼狈不堪。 
往後望去,一尊高大的金刚正收起金瓜锤,另一隻手托着一隻宝瓶,此时被门户所阻,只能在门外徘徊,它通体金光闪闪,如同黄金铸成,身上几道剑痕缓慢收拢。 
见它无法进入庭院,两女齐齐鬆了口气。 
潘金莲没好气地说道:“打不过还要逞能?” 
白霓裳啐了口血,“要不是我,你早就被烧死了。” 
“你还好意思说?要不是你非要在虚空藏院挖金刚石,怎么会引出琉璃火?明知道是假的,你还要挖。” 
“总要试试吧,万一是真的呢?” 
“你做梦!” 
潘金莲一边说,一边拈出一颗药丸,屈指弹出。 
白霓裳樱唇一张,问也不问便吞了下去,忽然眼睛一亮,“程郎!”便要纵身飞来。 
潘金莲一把扯住她,“当心又是幻相!” 
“万一是真的呢?” 
“先别过来!”程宗扬提醒一声,让两女不要靠前。 
潘白两女的经历显然比自己艰难得多。她们两个都是六级修为,又是联手,实力远在自己之上,而且进来得更早,也许李辅国大半精力都用来对付她们,自己才能轻易摆脱前面的夜叉和魔女。 
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,丹田真气狂涌,刀身光芒大作,对着莲花宝座疾劈而下。 
刹那间,一隻琉璃般的手掌从虚空伸出,拦住刀锋。 
九阳真气轰然爆开,那隻琉璃般的手掌巍然不动,表面却绽开一片细微的裂痕,接着粉然碎落,沙砾般坠入地面。 
程宗扬也被震得退开数步,只见那片琉璃净光中,飞速勾勒出一具结跏趺坐的身影。他双掌合什,悬浮在莲花宝座上,周身佛光大现,接着空中飘来阵阵梵唱,天上仿佛下雨一样,坠下无数奇花异葩,宛如佛祖降世,世尊亲至。 
透过佛光望去,程宗扬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。 
好嘛,什么大日如来,弄得跟真的一样,面孔分明是李辅国那个下巴光溜溜的死太监! 
终于逮到你了! 
程宗扬胆气大增,既然那隻手掌能被斩碎,说明李喇嘛即使在这坛城中,也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无上神魔,被自己斩中,一样也会受损。 
李辅国睁开双眼,望向程宗扬,细声细气地说道:“能寻到此处,程侯果然福缘深厚。” 
他周身佛光明净澄澈,法相庄严,声音却不男不女,似乎还有些中气不足。 
“装得还挺像啊。”程宗扬嘲讽道:“听说你夺舍呢,怎么?舍没夺成,还伤了元气?我劝你也白费力气了,乖乖跪下来,让我砍了你的狗头!” 
李辅国露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笑容,背後琉璃般的佛光闪动,蓦然现出一隻巨手,一掌拍下。 
程宗扬横刀迎上,至阳至刚的九阳神功与大日如来庞大的掌力撞在一起,劲气激荡之下,整个人如同被狂飙扫中,衣衫猎猎飞舞,脚下却寸步不移,硬生生抗住掌力。 
轰然巨响中,耀眼的九阳真气与巨掌同时湮灭,没等程宗扬挺刀攻出,又一隻遮天蔽日的巨掌在佛光中成形,再度重重拍下。 
一连三掌,程宗扬都以九阳神功硬撼,双方平分秋色。第四掌时,六级巅峰的真气终于还是稍逊一筹,劲气还未来得及吐出,掌力便沛然而至。 
眼看就要被巨掌拍入金石般的地面中,随着一声霹雳巨响,真气凝成的刀身蓦然炸开,镭射战刀荡出一片电弧,将掌力阻了一瞬。程宗扬丹田气旋逆转,还未耗尽的九阳真气汇入丹田,沿着太一经的经络重新涌入经脉。 
刹那间,程宗扬身形变得虚不受力,被李辅国一掌轻鬆震飞,犹如断线的风筝般往後抛出。 
身在半空,程宗扬已经靠着至阴至寒的太一真气护体,将袭来的掌力尽数化去,但真气也随之耗尽。眼看佛光中又一隻巨掌成形,再次凶猛拍下,程宗扬经脉狂震,竭力从生死根中汲取真元,弥补护体的太一真气。 
身形落地,巨掌也如影而至,当头拍下。 
忽然身後一软,手臂被两具娇躯双双挽住,接着剑气横空,两柄长剑同时挑起,将那隻琉璃巨掌逼得倒飞而回。 
巨掌融入佛光,李辅国苍老的唇角挑起,细声细气地说道:“光明观堂的鹤羽剑姬潘仙子,瑶池宗的奉玦仙子白仙子。两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,果真天资超卓。今日有缘,何不入我门下,同修正果?” 
“鬼蜮伎俩,岂能与我玄门正宗相提并论!”白霓裳一手提剑,遥遥指向莲花宝座上的身影,“我劝你早日悬崖勒马,改邪归正!” 
潘金莲皱眉道:“郡王素来遵行道法,何时入了佛门?” 
“佛道共生,本为一体。”李辅国合掌道:“佛即是道,道即是佛。” 
“你这是哪门子的邪经?”程宗扬忍不住说道:“硬把佛道捏成一体,佛祖知道你这么随便的吗?” 
李辅国身後佛光大放,扬声喝道:“我即是佛!佛即是我!世尊本尊,如来真身!” 
就在这时,右侧的东边门户内,一朵刚升起的祥雲蓦然炸开,一柄火焰般的珊瑚叉横扫而过,只见杨玉环右手持叉,左手拽着一尊丈许高的金刚,然後弓腿俯身,一个凶猛地过肩摔,将金刚狠狠砸在地上。 
轰然一声巨响,整个琉璃世界八方震动。连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李辅国眼角也抽搐了一下。 
那具金刚像迸碎满地,慢慢化为沙砾,融入坛城。 
杨玉环持叉起身,翘起红唇,“呼”的一口,吹开额前散落的髮丝,然後定睛一看,“哈!你们这几个姦夫淫妇,居然又混在一起了?” 
潘金莲的桃花眼凛然生愠,寒声道:“太真公主,请自重!” 
白霓裳恼道:“姓杨的,你给我说清楚!谁是姦夫淫妇!” 
“哼哼!少跟我装模作样,我早就知道了!”杨玉环举起珊瑚叉,挨个指点过去,冷笑道:“你,还有你!早都跟姓程的睡过了,还瞒我!” 
“对啊!”白霓裳反唇相讥,“我们都搞过了,就你还是个雏儿!” 
“本公主守身如玉好吧!” 
“要不你试试别守?说不定守这么多年,才知道是白守了,压根儿没人瞧上你那点儿玉。” 
“哎呦!本公主金枝玉叶,哪儿哪儿哪儿都比你尊贵!” 
吵闹间,最後一道门户的祥雲像被狂风吹拂一样散开。只见一尊小山般的金刚疯狂地挥舞巨斧,所向披靡。一个轻盈的身影仿佛被斧风卷起般,灵巧地绕着金刚飞舞,忽然一个旋身,从它高举的腋下飞过,羽毛般飘入门户。 
杨玉环顿时火大,“好啊!还有你!” 
吕雉长羽般的秀眉挑起,冷冷道:“我不能来吗?” 
“呸!你们这些狗男女,整天一起鬼混!” 
“是啊,我们都跟他睡过,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吕雉板起脸,“倒是你,偏要凑过来,是不是也想跟我们一起鬼混?” 
杨玉环粉颊飞红,“不要脸!” 
“你这么要脸,尽管走好了,你管我们鬼混不鬼混呢?”白霓裳说着飞了一个娇俏的媚眼,“是不是啊,程郎?” 
听着四女斗口,程宗扬心惊肉跳,汗毛倒竖,有种大难临头的危亡感,简直比自己单挑李辅国还可怕。 
这会儿自己无论说什么,都是火上浇油。杨妞儿固然蛮横霸道,一个顶俩,可吕雉、白霓裳那也不是省油的灯。还有潘姊儿,虽然显得很克制,但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,这妞儿人前人後活活是两个人。硬撼李辅国,且不说胜负,就算败了,好歹也能留个全尸,她们要是争起来,把自己五马分尸都不够使的。 
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,程宗扬握着光秃秃的刀柄,猛虎般暴喝一声,一片电光激荡,镭射战刀再显于世,接着纵身跃起,往琉璃净光中的佛影劈去。 
李辅国身後的琉璃净光中,巨掌再次擎出,这次掌中却多了一隻七层八角的浮屠塔,他手掌一翻,浮屠塔从天而降,将五人一并笼罩其中。 
众人来不及反应,便被收入浮屠塔内,紧接着眼前光明大放,周围泛起一片琉璃般澄净的光幕,将众人笼罩在内。 
与此同时,一尊佛祖金身出现在光幕之外,它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上,胸前的法衣上缀着一隻巨大的“卍”字符,正随着佛光的闪动缓缓旋转。 
这是第几重幻境了? 
自从踏入那座庵堂,自己就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陷阱中,被李辅国牵着鼻子愈陷愈深。眼看着李喇嘛手段频出,自己却只能硬吃。 
程宗扬一拳轰出,拳上如中金石,那道净光微微一荡,拳劲消失无踪。 
“破!” 
程宗扬举刀一记竖劈,战刀呼啸而出,刀锋轻易划过光幕,但刀锋过後,净光安然如故。 
“给我破!” 
程宗扬旋身横斩,刀锋再次劈开净光,这次他索性合身扑上,直到刀柄触到净光,手上才蓦然传来一股绝大的阻力,险些将他的战刀震脱。 
再看周围,杨玉环、白霓裳等人都被净光所阻,她们各自出手,同样无法破开那道光幕。 
唯有潘金莲持剑而立,凝视着莲座上的金身法相,开口说道:“这是佛门的琉璃净光,法身不除,净光不灭。” 
“光明观堂门下,果然见识不俗。”顶着李辅国面孔的法相金身开口说道,声音忽高忽低,不阴不阳,飘忽不定。 
“琉璃净土,极乐世界。”他双掌合什,举过头顶,怪异地尖声道:“真空家乡,如来佛母。” 
随着李辅国尖厉的声音传出,只见旁边的浮屠、玉阶、金身……逐一熄灭,周围只剩下无尽的虚空。 
众人被净光笼罩,宛如一个巨大的气泡,悬浮在虚空中。 
莲花宝座上的法相金身变得透明,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,虚影内却出现了一具乾枯的身影,正是李辅国原本的肉身。 
杨玉环道:“李辅国!你故意设的圈套,引我们进来!” 
那具似乎生机灭绝的肉身缓缓抬起头,阴冷的目光宛如毒蛇般,从诸女身上一一扫过,贪婪而又疯狂。 
“李郡王,”程宗扬纳闷地说道:“你搞这么一出,不会是想夺舍我吧?” 
“程侯多虑了。” 
“我想也不是。”程宗扬拍了拍赤裸的胸膛,“本侯身为灵尊转世,诸佛庇佑,谅你也没这个本事。” 
“程侯出言不逊,屡屡冒犯本尊,果然是惜花之人,唯恐护不住这些红颜知己。只是如此痴昧顽钝,未免辜负了本尊一片好意。” 
佛像嘴角绽出一丝微笑,“光明观堂、瑶池宗、太真公主,还有一位身兼羽族血脉的太后。今日有缘,入我琉璃净土,自当永享极乐。” 
第四章 琉璃世界 
耳边传来密密麻麻的梵唱咒语声,仿佛亿万的僧人正在齐声诵经,字句中仿佛蕴藏着无上妙法,令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。 
“咄!” 
杨玉环一声厉喝,打断梵唱。 
接着白霓裳发出一声凤鸣般的清啸,将充斥耳中的咒语声清扫一空,众人心头瞬间一鬆。 
四女此时再顾不上斗口,杨玉环声如金玉地喝道:“李辅国!本公主向来耳聪目明,这种下三滥的魔音咒法,就不要拿出来献醜了!” 
“公主殿下。”李辅国目光投来,和颜悦色地说道:“公主虽是异姓,先帝与太皇太后却对公主视如亲出,自幼养在膝下,世间尊荣,无不尽奉予公主,慈爱之心,有目共睹。” 
“你想说什么?”杨玉环啐道:“让我感念父皇和太后的养育之恩,好跟你这背地里搞鬼的死太监不死不休?” 
“太皇太后不幸受厄,如今性命危在旦夕。” 
李辅国说着,身後佛光大现,幻化出一间静室。 
只见静室内放着一隻月桂木制成的洁白木盆。盆中浸满鲜血,太皇太后郭氏躺在血泊中,露出夹杂着银丝的髮髻和一张苍白的面孔。 
“乾娘!”杨玉环失声唤道。 
她美目喷火,“你做了什么?李辅国!你敢动太皇太后一根汗毛,本公主必定砍下你的狗头,丢在马桶里!” 
“好教公主知晓,”李辅国淡定地说道:“太皇太后凤体不豫,性命几危。公主殿下若是感念太皇太后的恩德,何不一尽孝心,奉上己身血肉,好为太皇太后续命?” 
杨玉环啐了一口,“张嘴就是人血人骨,果然还是蕃密那一套下三滥的妖术邪法!” 
“佛有三身,我乃未来之佛!”李辅国道:“弥勒降世,明王再生!” 
“你在撒谎!”白霓裳毫不客气地说道:“佛门慈悲,道门济世,你根本就不信佛,也不崇道,你只顾自己,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!” 
小白这么聪明?程宗扬在心里狠狠给她点了个赞。当初在床上,小仙子纯洁得跟一张白纸一样,自己还以为她是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傻白甜呢,没想到心思这么剔透,任由李辅国花言巧语,大吹法螺,根本骗不住她,反而被她一语道破。 
可不是嘛,无论李辅国,还是窥基、观海、释特昧普之流,所谓的修行都是只修自身,只要自己练成神通,哪管旁人死活?甚至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练成神通,拿活人祭炼也不眨一下眼睛。 
这样的修行即便再神通广大,即便再说得天花乱坠,滔滔不绝,即便吹嘘成法王活佛,只要掀开他们的僧衣,露出里面的累累白骨,就知道这帮货色绝不是什么好东西!一伙将活人当成材料任意宰割的活佛,只是披着僧衣的恶魔! 
正在侃侃而言的李辅国不禁一窒,身後的琉璃净光渐渐转暗,流露出森森鬼气。 
“毁谤如来,当下拔舌地狱!” 
李辅国手一抬,一隻巨大的佛掌透过光幕,往白霓裳抓去。 
白霓裳清啸一声,长剑带着一抹流光,迎向佛掌。 
剑至中途,只见那隻佛掌掌心现出一隻金色的“卍”字符,旋转不定,同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,似乎要将她收入掌中。 
白霓裳惊觉不对,立即变招,但身形已经被佛掌笼罩。 
就在这时,一抹刀光跃然而起,程宗扬纵身挡在白霓裳之前,镭射战刀腾出一团光球,重重劈在佛掌中央的“卍”字符上。 
金色的“卍”字符与蕴藏着九阳神功的刀光同时湮没,佛掌随即消散。 
白霓裳先惊後喜,望着程郎的背影,眉梢眼角流淌出的喜悦宛如蜜糖一样。 
程宗扬举刀指向光幕外的李辅国,“老阉狗!揭了你的老底,就要杀人灭口吗?” 
“瑶池仙子,素来芳名远播。只可惜,元红早失。”李辅国深深盯了程宗扬一眼,阴声道:“不知哪位还与程侯谁睡过?” 
程宗扬恍惚了一下,自己与白霓裳、潘金莲、吕雉等人纠缠的画面从脑海中纷纭浮现,细节纤毫毕现,令人血脉贲张。 
他瞬间清醒过来,又中了这厮的六道神目! 
带着三分怒意,还有七分被人窥破隐私的羞耻,程宗扬厉声喝道:“该死的狗太监!你东西都没了,还有这兴致呢?” 
李辅国“咯咯”笑道:“程侯倒是来者不拒,享的好艳福。”他带着一丝遗憾说道:“非是处子亦是无妨。如此良材美质,便是收入本尊座下,充作欢喜佛奴,也是尔等的福缘。” 
程宗扬喝道:“做梦去吧,死太监!” 
李辅国微微一笑,“佛法无边,渡化众生。” 
他抬起手,紧接着,一隻琉璃佛掌透过光幕,当头压下。 
李辅国的手段多是披着佛门外衣的鬼蜮伎俩,实力更是在自己等人之上,好在自己的九阳神功正能克制妖邪,倒是能斗个旗鼓相当。 
程宗扬当仁不让,拔刀而起,双手握住刀柄,丹田中光球涌动,迎上佛掌。 
刀掌相交,犹如烈日迸撞,整座琉璃净光世界为之一震。 
程宗扬沐浴在耀眼的烈日佛光中,他上衣尽碎,握刀的双臂肌肉隆起,精赤的上身仿佛雕塑一样,胸肌、背肌、腹肌、三角肌,块垒分明。 
莲花宝座上的大日如来顶着李辅国苍老的面孔,脑後佛光如轮,荡漾出道道涟漪。只是本该光明澄净的佛光,却弥漫着浓浓的鬼气。 
程宗扬双手握刀,高高举过头顶。随着九阳神功的运转,一颗颗光球沿着经络游走,使他整个身体都散发出阳光般明亮的光辉和气息,将四周弥漫的鬼气一扫而空。 
琉璃佛掌再次伸来,一指点向程宗扬的额头。 
程宗扬战刀劈出,激荡的电光斩入指锋,硬撼之下,琉璃佛指与战刀一触即分,再度平分秋色。 
佛影中间,那具枯瘦的肉身唇角笑意分明,丝毫不动声色,再次抬掌,一指点出,只是眼神愈发阴寒。 
程宗扬毫不犹豫地挥刀迎上,丹田光芒大作。 
以他此时的修为,维持在六级巅峰并不轻鬆,丹田内真气如沸,炽热如火的气息烧炙着气海,若不是有太一经补充,两者阴阳相济,只怕早就行岔了气。 
琉璃佛指一次比一次刚猛,程宗扬一连挡了七招,丹田微微一滞,终于出现一丝破绽。 
正在袭来的佛指忽然一凝,变得坚固无比。 
“叮!” 
战刀斩在指上,发出琉璃般的脆响,一股无可比拟的巨力压顶而至,真气凝成的刀身迸出电弧,似乎就要溃散。 
“呯!” 
一声更清脆的响声传来,杨玉环挽叉刺中佛指,然後欺身上前,一拳擂在佛指关节上。 
“修个鬼佛!去死!” 
琉璃佛指剧震弹起,顶着李辅国面孔的佛像露出一丝凶狞,琉璃佛掌并指为刀,拦腰往杨玉环斩去。 
杨玉环娇叱一声,珊瑚叉腾起火红的光芒,挑向掌缘。 
李辅国面露凶狞,那程侯以六级巅峰的实力,靠着九阳神功的强悍,才能跟自己打了个不分上下。杨公主虽然资质非凡,修为到底不及六级巅峰,更没有九阳神功倚仗,这一掌足以震碎她的护体真气! 
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,那位程侯竟然奋不顾身地合体扑上,抢在珊瑚叉之前斩中佛掌。 
李辅国掌势被阻,杨玉环玉腕一拧,火红的尖叉猛然旋转起来,如同一条发怒的赤蛟般攻出,重重撞上佛掌。 
这还没完,後面的潘金莲和白霓裳也同时出手。潘金莲弹出数枚银针,虽然与巨大的佛掌相比细如髮丝,但锋锐异常,竟然刺进坚不可摧的琉璃佛掌,接着爆出一团银光。 
而另一边的白霓裳纤手高举,曼声道:“瑶池霓裳,奉请灵玦。” 
随着白霓裳的吟唱,在她右腕上现出一隻留有缺口的白玉圆玦,接着玉玦光华流动,如同玉浆般凝出一柄小剑,随即凌空一闪,直接从掌背刺穿佛掌。 
李辅国眼角剧震,此时那隻佛掌掌缘被战刀斩出一道尺许长的裂口,两根佛指被珊瑚叉绞断,指节迸碎,接着被银针刺穿的掌背绽出数道裂纹,最後又被瑶池宗的法宝,玉玦灵剑凌空一击,琉璃佛掌终于砰然炸碎。 
李辅国尖声道:“金刚护体!般若佛掌!” 
又一隻佛掌从虚空中挥出,顽石般的掌上苔痕处处,带着苍凉斑斓的古意,劈头拍下。 
程宗扬精赤着上身当先迎上,靠着九阳神功硬撼佛掌,後面的杨玉环、潘金莲、白霓裳各施手段,四人联手之下,不多时又将般若佛掌斩碎。 
又一隻青铜佛掌扑面而来,李辅国眉角竖起,瞳孔中的森然怒意再也掩藏不住。 
这几人都不是他一合之敌,但那位程侯一马当先,倚仗九阳神功硬桥硬马顶在前面。後面的太真公主、光明观堂的潘仙子和瑶池宗的白仙子都是六级中出类拔萃的人物,个个身负绝学,竟然与自己斗得有来有往。 
此时李辅国最恼怒的,莫过于程宗扬。那厮刀法粗陋,招术更是稀烂,唯独占了一个“莽”字,可偏生自己接连施展出数种佛掌,都无法压制住他用五虎断门刀施展出来的九阳神功。 
如果说程侯是主攻,杨公主就是辅攻,她的珊瑚叉固然犀利,但最让李辅国忌惮的,还是她的拳脚。一不小被她贴身近战,对于自己来说,甚至比九阳神功更危险。毕竟是元红未破的元阴之体,不得不防。 
白霓裳本就是瑶池宗的奉玦仙子,却没想到她这回竟然随身带着瑶池宗的镇宗法宝,灵玉仙玦。虽然每次施展之後,都需要回气,但玉玦仙剑一出,必有斩获。 
最可恨的是光明观堂那个潘仙子,她不仅在後面察遗补缺,还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丹药,交锋中不时丢出一颗,每次都恰到好处,而且功效惊人。靠着丹药补气,不但程侯和杨公主越战越勇,连白仙子回气的速度都生生快了一倍。 
还有她半露的肉身,雪肤长腿,纤腰丰乳,天生媚骨,风流艳质……真令人羡慕啊。 
李辅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。 
四人你攻我守,相得益彰,随着时间推移,出招越来越娴熟,相互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,逐渐变得攻多守少,局面正一点一点倾斜。 
再耗下去,只怕夜长梦多。李辅国终于不再留手,盘坐佛像中的肉身双掌合什,念动咒语。 
在他背後,一条血藤蜿蜒伸出,悄无声息地探入光幕,往後面卷去。 
唯一没有参与交锋的那位吕太后远远立在一旁,此时一脸冷漠,似乎修为太低,插不上手。不过能闯进曼荼罗,踏入中台八叶院,自然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。还有她显露出的双翼,赫然是羽族血脉! 
能得到一具羽族肉身,可谓意外之喜。更不用说她的特殊身份——往後不仅唐国,连汉国也能肖想一二。 
一隻黑如镔铁的佛掌再次祭出,声势浩大地往四人头顶拍去,牢牢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。 
琉璃净光中,那条血红的藤蔓越伸越长,眼看就要缠住那位太后的脚踝,吕雉身体忽然一轻,仿佛被狂风吹拂一样飘然而起。与此同时,一双羽翼从她身後张开,色黑如墨。 
李辅国已经知道她是羽族,自然早有准备,那条血藤蓦然弹开,无数藤鬚纵横交错,瞬间幻化成一张大网,朝吕雉笼罩过去。 
吕雉身处最後,与琉璃光幕相距不远,那张血网凌空爆开,犹如天罗地网般封住她的去路,然後紧贴着光幕飞速收拢,让其中的猎物避无可避。 
“快躲!” 
程宗扬听到动静,但他力抗佛掌,无法脱身,只能百忙中仓促叫道。 
“我来!” 
潘金莲飞身掠去,人未到,一柄银刀便从指间飞出。 
手起刀至,薄如蝉翼的银刀轻易破开血网,只可惜裂隙太过细小,无法让吕雉脱身。 
潘金莲长剑挑起,眼看就要斩中血网,却见网上几条藤鬚纠缠着拧成一股,如同活物一样往她腿间卷来,藤上丝鬚丛生,犹如利针,残毒而又嗜血。 
潘金莲回剑横扫,将血藤斩断,然而受此一阻,终究晚了一步。被困其中的吕雉如同笼中之鸟,无处可飞,那张血网随即收紧,将她裹在其中。 
潘金莲心生寒意,那些藤鬚数量极多,即使自己被它缠住,也难以抵御。一旦被它沾到身上,那些无孔不入的尖刺穿透皮肤,全力汲取下,只怕瞬间就会将猎物吸为乾尸。 
暗红的血网将吕雉紧紧缠住,分出无数丝鬚往她身上刺去,血色的藤蔓同时开始鼓胀,极力吸食血肉。 
然而怒胀的藤身鼓荡半晌,却一滴血也未吸出来。 
潘金莲仔细看时,才发现吕雉那对黑羽交叠着,拢作一团,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。坚硬的羽毛如同一副铠甲,血藤四处缠绕,却无法穿透。 
程宗扬鬆了口气,叫道:“砍断它!” 
潘金莲挥剑往脚下的血藤主茎斩去。剑光落下,血藤断为两截,断口迸出一团血雾,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,令人作呕。 
就在这时,一道乌影鬼魅般一闪,钻入气泡般的光幕内,骨肉乾枯,犹如僵尸,正是李辅国的肉身。 
“老……” 
程宗扬刚叫了半声,却突然发现,佛像中那具肉身尚在,与这具一般无二,看不出哪具是真,哪具是假。 
杨玉环叫道:“小心!他不止一具肉身!” 
程宗扬手中战刀光芒暴涨,拦住那具肉身的去路。 
那具肉身迅捷无伦地连闪数下,竟然从密不透风的刀光中疾闪而过。 
一团火光猛然腾起,杨玉环双手持叉,一招夜叉分海,三股珊瑚叉烈火般刺向那具肉身的小腹。 
李辅国身形一顿,双足仿佛钉在地上,肉身就像被狂风吹拂的长草一样弯曲舞动,无论尖叉如何所向披靡,总是差了少许,无法触到他的肉身。 
杨玉环左手将珊瑚叉挽在肘下,一记横荡,右手并指切向李辅国的胫骨。 
“嗤”的一声,李辅国撕下僧衣一角,抬手迎去。 
指掌相接,那角僧衣被劲气震碎,李辅国双足一弹,游鱼般从白霓裳和杨玉环之间的缝隙中钻过。 
潘金莲刚服下祛毒的药丸,便听到白霓裳和杨玉环同时叫道:“不好!” 
“快躲!” 
潘金莲回首望去,只见李辅国的肉身双手五指如钩,一上一下扣向自己的咽喉和腰身。 
佛掌蓦然一紧,幻化出重重掌影,将程宗扬、杨玉环和白霓裳笼罩其中,使他们无暇援手。 
潘金莲退回半步,接着剑光一吐,犹如江河泄地,往李辅国卷去。 
兔起鹘落间,两人便交手数招,最後“叮”的一声,长剑斩中手指,如中金石。 
两人身形一触即分,潘金莲身如鹤形,侧躯而立,右手长剑斜指地面,左手掐住剑诀,虽然衣衫破碎,但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,锋芒毕露。 
李辅国指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,却没有半点鲜血淌出。他腰背一挺,佝偻的身躯瞬间挺直,乾枯的手臂上肌肉飞速重生,血管膨胀,皮肤收紧,变得光滑紧致,仿佛回到他盛年之时。 
“光明观堂剑术高明,却不知道秘法神通方为大道!”李辅国张开的手指一根根握紧,指上的剑痕像被抹掉一样,消失不见。 
“我有明剑,足以诛魔。”潘金莲皓腕一拧,长剑发出一声清悦入耳的剑鸣声,剑光匹练般往李辅国颈中绞去。 
“这一招凤鸣三生,出自凤凰宝典。”李辅国阴声道:“只是传言需得处子之身方可修持。如今你元红已失,这凤鸣三生,不过徒具其表!” 
李辅国并指如剑,“嗤”的一声,破入剑光,指风犹如利剑般切开潘金莲的衣袖,由腕至肘,留下一道鲜红的伤痕。 
潘金莲玉容沉静如水,手中长剑挑起,正中李辅国腋下,但剑锋刺入寸许,忽然一紧,竟被他的肋骨生生夹住。 
“光明观堂功法首推凤凰宝典,可光明观堂历代贞女均无人修至大成。到底是功法不济,还是所谓的贞女……” 
李辅国口气变得狰狞而恶毒,“背地里都是婊子呢?” 
潘金莲抿紧红唇,一言不发,手腕劲力一吐,要将他肋骨尽数绞碎。 
“小淫妇,拿你的血肉来!” 
李辅国狞笑着双手齐出,一手抓住潘金莲的下巴,一手扣住她的锁骨,将她雪滑的柔颈拉起,张口往她颈间咬去。 
“叮!叮!叮!叮!叮!” 
白霓裳摆脱佛掌,此时从後追上,一连七剑,刺在李辅国腰背处,却只在僧衣上留下七处茶盏大小的破洞。 
李辅国身如精铁,夷然不惧,狞笑着张开口,露出白森森的利齿。 
牙关正要合紧,“呯!”的一声,一隻粉拳重重砸在李辅国颧骨上。 
李辅国头颅被砸得猛然荡开,脖子仿佛没有骨骼一样,歪到一边。 
“咔!”李辅国利齿合拢,狠狠咬住潘金莲肩头。 
血光飞溅,潘金莲娇艳的玉颊蓦然变得雪白,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他一口吸乾。她忍痛拔剑,剑锋从李辅国肋骨间抽出,顺着腋下一直拖到胸口。李辅国袈裟绽开,僧衣下的肉身犹如琉璃,不见丝毫划痕。 
程宗扬、白霓裳、杨玉环纷纷出手,连吕雉也挣脱血网,拔下一支簪子,扣在指间。 
就在这时,李辅国猛地抛开潘金莲,发出一声凄厉地嘶吼,“元!阴!之!血!” 
李辅国齿间鲜血淋漓,正是从潘金莲肩上吸取的血液,只是此时他的牙齿、舌头、喉咙像被腐蚀一样,冒出丝丝魔气。破裂的僧衣下,原本完好的肉身突然裂开一道惨烈的伤口,血如泉涌。 
“什么狗屁神通!真当自己是佛祖呢!” 
杨玉环一把抓住李辅国的胸膛,玉白的手指直接扣入伤口,引来李辅国又一声惨呼。接着一招霸王举鼎,将李辅国的肉身横举起来,娇叱道:“元阴之体这么大的破绽都弥补不了,还充什么大瓣蒜!” 
杨玉环抡起李辅国的肉身,大头朝下往地上奋力一掼。 
眼看李辅国就要肝脑涂地,忽然他身形一虚,只剩下一件袈裟被拍在地上,肉身却出现在丈许之外。 
一道又长又宽的伤口从肋下一直延伸到胸口,李辅国双手握拳,野兽般嘶吼一声,狂涌的鲜血瞬间止住,裂口处的血肉一阵翻滚,蠕动着缓缓合拢。 
程宗扬眼角暴跳,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! 
方才李辅国伤口鲜血涌出,遮挡了视线,但在止血的一刹那,他清楚看到,伤口内显露出的并非肌肉或者骨骼,而是一卷卷仿佛红线般纠结成团的物体,仿佛眼前冒充未来佛的李喇嘛并不是血肉之躯,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。 
“该死的贱婢!该死的处子!” 
李辅国再也无法维持佛祖化身的神圣与庄严,此时风度全无,彻底撕开方才道貌岸然的神棍嘴脸,泼妇般破口大骂。 
杨玉环一手叉腰,放声大笑,“蕃密这帮下三滥的狗贼,一边对元阴之体垂涎三尺,一边又怕得要死,唯恐沾上一星半点,所谓的秘法神通便错漏百出。没想到,连你这下边没有了的死太监也是一样!” 
“不会吧?”程宗扬不解地说道:“他们不是还专门搜罗了大批处子,用来淫乐吗?” 
“你没发现到吗?”杨玉环朝他翻了个白眼,“他们搜罗的处子都要先祭祀各路魔神,供奉完魔神才归他们使用。” 
原来是这么玩的?蕃密这帮无底线的疯子还真有想法。 
李辅国嘴巴和舌头已经被处子之血侵蚀,牙龈的血肉化为黑水,裸露出腐烂的牙根,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愈发邪异。 
“成佛有八万四千法门,蕃密不过蕞尔小术。弥勒降世,万佛归宗。举凡大乘小乘,显密诸宗,尽皆归一!” 
“老东西,你废话真多!” 
程宗扬挥刀冲上,五虎断门刀不要钱一样猛劈过去。 
李辅国双掌幻化出无数掌印,挡住他狂猛的攻势。 
白霓裳扶起潘金莲,只见她雪白的香肩上露出四个深深的牙印,伤口深可见骨。李辅国的牙齿上似乎带有剧毒,此时伤口处血肉模糊,缭绕着丝丝魔气。 
杨玉环不由分说,一手伸到她衣襟内,往她胸前那两团高耸之间摸去。 
潘金莲顿时惊觉,勉力攥住她的手腕。 
“你的药呢?”杨玉环道:“你们光明观堂不都带着祛毒疗伤的药物吗?” 
潘金莲吸了口气,一手挽住腰间的罗带。接着腰间一鬆,罗带已经被白霓裳扯下。 
“原来在这里啊。” 
那条罗带内侧嵌着十几隻精巧的药瓶,金木瓷玉,质地不一,但大小相仿,长短相同,都是两寸高低,径约寸许,束在腰间,丝毫看不出异样。 
“这么多,怪不得你随时都能拿出药来。哪一个?” 
潘金莲吃力地说道:“左边第三个,玉的。” 
白霓裳拣出玉制的药瓶,飞快地打开瓶塞,里面盛着琥珀般的汁液。 
“怎么用?喝下去?” 
“外敷少许。” 
“不对吧?”杨玉环夺过玉瓶嗅了嗅,“这是蟠龙玉芝液?我记得只能治外伤。老太监牙齿上好像还带有毒咒,用这个药不对症啊。” 
“你懂什么?”白霓裳抢回药瓶,朝她翻了个白眼,“小潘自己就是大夫好不好?还劳驾公主殿下你来开方子?” 
“本公主打小就跟光明观堂的人一起混,懂得比你多好吧!” 
潘金莲无奈道:“别吵……” 
杨玉环道:“你们光明观堂的夜光洞玄丹,号称无上妙药,能祛毒除咒,起死回生。你身为光明观堂大弟子,身上肯定有吧?还不拿出来赶紧用了!” 
吕雉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交手的程宗扬与李辅国,口气凉凉地说道:“她都快死了。” 
潘金莲咬牙道:“就用这个。” 
白霓裳将药汁倒出一滴,隔空一弹,药汁被震成一蓬细雾,均匀地覆盖在伤口上。 
“再来。” 
一连四滴,潘金莲玉颊泛起一丝血色,她盘膝而坐,双手掐着法诀,运功驱毒。